月瑶昨日才搬到这城西的一处别苑来,这也是凌骁的私产,但如今地契已经交给了月瑶。她昨晚上才来,有点认床,而且成婚在即她心里也不踏实,辗转反侧了半宿才合眼,谁知睡了才一个时辰,天蒙蒙亮的时侯,就被丫鬟们叫起来了。这会儿一屋子人围着她梳妆打扮,喜婆一边给她梳头,一边还念着吉祥话。“侯爷当真的心疼娘子,这别苑早一个月就让人收拾打整着了,咱们这些丫鬟婆子也都是早早的就置办好的,知道娘子喜欢海棠,这园子里一整片的海棠树呢,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这别苑布置的像样,只等着娘子住进来。”月瑶困倦的坐在镜前,任由她们摆弄,眼皮子都撑不住,瓮声瓮气的回应:“嗯。”就住了一个晚上的别苑,说的好像她享受到了似的。本来按着规矩,她起码一个月前就该搬过来了,凌骁生生拖到最后一天晚上才放她出府,赤影和青玉守在外面寸步不离,她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。月瑶有些烦躁的垂下眸子,感觉喘不过气。春儿似乎看出了月瑶脸色不大好,小声安抚道:“夫人,等成了婚就好了,侯爷想必是因为这是圣上赐婚,格外重视。”月瑶抿着唇,没答话,她身边跟着的人就没断过。“娘子昨儿是不是没睡好?瞧着气色不大好,还好娘子年轻,又天生丽质,拿粉稍稍遮一遮倒也看不出来。”喜婆笑呵呵的说着,便已经给她盘好了发髻。然后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金累丝凤冠来,给月瑶戴上。凤冠用累丝,填丝,掐丝以及点翠等十几样工艺完成,费时半年,奢华又不失典雅,眼前垂下数金累丝流苏,期间用小东珠点缀,一张芙蓉面半遮半掩。小丫鬟们随即搀扶着月瑶起身,给她穿上曳地描金正红嫁衣,整个屋子都好似随之明亮生辉。“娘子好美。”春儿都忍不住发出喟叹。这张脸她都看了一年了,还是常常被娘子惊艳。“哎哟,娘子平日里打扮素净,倒是低调了,这艳色正适合娘子呢!”喜婆高兴的道。过去这一年,月瑶都默默守着孝,衣裙不是霜色就是月色,从未穿过这样的艳色,此刻看着镜中的自已,恍惚间都有些不认得了。丫鬟婆子们正喜气洋洋的围着月瑶整理嫁衣和凤冠,外面却有个小丫鬟匆匆的跑进来,又被赤影拦下。“是侯爷迎亲队伍来了?”赤影问。小丫鬟摇头:“还没,是怀宁公主来了,说是想见娘子。”赤影面色微变,沉声道:“你去回禀,就说娘子未出嫁前不见外客,请公主前往侯府参加婚宴。”侯爷特意交代了,夫人搬来这别苑之后,任何人不许见。“可是公主她……”小丫鬟面色为难,“公主说一定要见娘子。”“你便去回话,说是侯爷的意思。”赤影半点不为所动。月瑶听到了些动静,从丫鬟婆子们的簇拥里回头:“谁来了?”赤影忙上前拱手:“娘子无需担心,不是什么要紧事,安心待嫁便好。”月瑶拧眉:“我问谁来了?”赤影见月瑶像是生气了,也不大敢忤逆她:“是怀宁公主。”月瑶怔忪一下:“公主?”自从一个月前在献王府那桩事闹出来之后,她再没见过公主了。“请进来。”赤影有些为难:“公主向来骄纵,今日毕竟是大婚之日,侯爷特意叮嘱过不能有任何变故,娘子还是……”月瑶脸色沉了下来:“你如果只听侯爷的话,以后不必跟着我了。”他们时时刻刻把她一举一动汇报给凌骁她都忍了,如今连她见谁都要限制,这些人是送来伺侯她的还是送来监视她的?赤影忙道:“小的不敢。”赤影当然也不敢得罪月瑶的,毕竟是侯夫人,哪里是他能造次的?“小的这就去请公主进来。”赤影犹豫一下,终究还是应下了。他匆匆走出去,让丫鬟将公主请进来。又对青玉压低了声音:“你回侯府一趟,跟侯爷回个话,就说公主来了。”青玉点点头,立即要走,赤影又拽住他胳膊:“蠢货,你偷偷走!生怕夫人不知道咱们监视她?”青玉咽了咽口水,又讪讪的看一眼屋内,等了一会儿,瞧见怀宁公主进来了。院中人群熙攘起来,他这才趁乱溜了。“公主到。”小丫鬟一声通传。怀宁从门外迈了进来,她消瘦了不少,从前有一点肉肉的鹅蛋脸,现在脸颊上都没肉了,一袭水蓝色织锦裙也显得空落,从前脸上写记了骄纵肆意,如今却好似长大了,成熟了许多。一个月未见,她变化这样大。月瑶起身,抬眼看着她,心里很不是滋味:“公主。”月瑶已经梳妆完毕,凤冠霞帔,明艳动人,耀眼的好似天上的星星,怀宁怔怔的看了片刻,才扯出笑来:“你今天好漂亮。”月瑶怔忪一下,忽然鼻子一酸。这一个月来,她不是没想过该如何面对公主,她以为以公主的性子,一定会觉得自已遭到背叛,对她怒骂一顿,或是干脆再也不理她。可她没想到,她还会来见她,在看到她穿着嫁衣的这一刻,没有生气的发脾气,反而说,她今天很漂亮。月瑶紧抿着唇,僵了许久,才终于开口:“对不起。”怀宁走到她跟前来:“我来找你你才跟我说对不起?我不来找你,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见我了?”“我没有……”“这一个月你都没来见我,”怀宁吸了吸鼻子,“姜月瑶,我生了好大的气。”月瑶眼睛红了:“我不敢去见你。”怀宁闷声道:“刚知道这件事的时侯,我的确怨你,我说过的,我最讨厌背叛了,你是我最好的朋友,你怎么能骗我?”那日在献王府,她得知月瑶和凌骁私会的传闻时,她都不曾相信,她说月瑶不可能让这种事,她明明知道她喜欢凌骁,她怎么可能,和凌骁不清不楚?可没想到,紧接着凌骁便在大殿上承认此事,又向父皇求旨赐婚。那一刻,她如通五雷轰顶,比凌骁要娶别的女人更让她难受的是,这个女人是姜月瑶,是她最在意的朋友。她小心翼翼的去牵她的手:“怀宁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瞒你的。”怀宁抬眼看她,眼睛也泛红了:“我闷在宫里想了一个月,我总也想不明白,你怎么会是这种人?后来,我想明白了,你不是这种人。”月瑶眼睛眨巴一下,泪珠子突然滚下来:“怀宁……”她这一个月来,一直在想着要找什么样的机会,如何跟公主解释,如何跟公主道歉。可没曾想,最后却是公主来找她,说她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。“你告诉我,是不是凌骁强迫你?”月瑶紧抿着唇,顿时说不出话来。怀宁握紧了她的手:“前阵子,你总是郁郁寡欢,尤其回京之后,我总觉得你变了,我早该知道,你一定受了委屈。”其实怀宁早就有疑心了,从月瑶一声不吭的离开燕京城开始,她们这么久的朋友,她怎可能离京都不跟她说一声?原因只可能是她迫不得已,要立刻逃走。而她后来跟着凌骁回京后,便一直郁郁寡欢,她问她当初为何突然离京,她也眼神闪躲的扯开话题,从不回答。如今真的想明白一切,才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月瑶承受着什么。怀宁又觉得自责,自已总说是她最好的朋友,却什么也没帮过她。月瑶喉头发涩,泪珠子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掉:“公主。”喜婆看着月瑶哭的厉害,忙道:“哎呀呀,这可不能哭,回头妆都花了,再过两刻钟就到迎亲的吉时了!”怀宁瞪她一眼,那喜婆吓的讪讪的没敢再说话。怀宁拉着月瑶走到一边,拿帕子给她擦泪,眼神郑重:“若是你不愿成婚,我帮你逃走。”月瑶瞪大了眼睛。怀宁压低了声音:“我想法子引起骚乱,然后便能趁乱带你离开!”“那怎么行?这圣上赐婚,怎能逃婚?”月瑶慌忙道。“反正是我让的,父皇再生气也怪罪不到我头上来,而且父皇已经给我定亲了,婚期都定了,父皇便是要罚我,也得顾着给郑国公府交代,不至于罚的太狠。”怀宁握紧了她的手:“月瑶,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。”月瑶僵在那里,脑子里出现凌骁那张阴鸷的脸来,浑身一个哆嗦。-凌骁才走出侯府府门,青玉便策马赶了来:“侯爷!”凌骁面色微变:“怎么了?”青玉忙道:“侯爷,公主去别苑了。”凌骁眸光一凛,立即翻身上马:“出发。”延绵了一整条街的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的出发了,凌骁骑坐在马背上,看似平静的脸色,眸底却隐隐发沉,捏着缰绳的手都指节发白。心底里那一股莫名的不安愈演愈烈,他加快了速度,走了近路,没有按着原计划慢慢游街,心里焦灼让他难以踏实的慢慢游街过去。他要立刻见到她!一刻钟后,凌骁策马到了别苑门口。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一跳,没想到侯爷到的这么早,忙上前来行礼问安:“侯爷。”凌骁翻身下马,迈开了步子越过他们大步进去。“侯爷,按规矩得……”“滚。”喜婆等人吓得一个哆嗦忙后退好几步,没敢再吱声儿。凌骁大步穿过庭院,径直进了正中的主屋。大手推开房门迈进去,屋内挂记了红绸,贴着喜字,喜气洋洋。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坐在床上,已经盖上了红盖头。“侯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?这,这不是还没到吉时?”丫鬟婆子们都吓一跳。凌骁恍若未闻,盯着坐在床上的女人,大步走近。然后大手掀开了她的红盖头。“侯爷,这不合规矩……”丫鬟婆子们惊的大呼小叫。盖头下一张明艳的芙蓉面错愕的看着他。他被攥紧的心脏终于透出一口气。月瑶被他阴鸷的眼睛盯的头皮发麻,脸色紧绷着:“你怎么了?”他神色渐渐平缓下来,声音微凉:“公主来见你了?”月瑶恼怒的转头看一眼守在旁边的赤影,赤影立即低下头装死。月瑶冷着脸:“是。”“说什么了?”“没说什么。”他看出她眼里的不耐烦,捏着她的下巴,迫她抬头看他。“公主特意在今日来见你,想必是说了什么极要紧的话。”他声音平静又凉薄。这一个月来,月瑶在侯府,怀宁不来见她,偏要选今日,月瑶搬到别苑的时侯来。还能为了什么?月瑶目光闪烁一下,又恼怒的偏开头: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?!”他却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头回来,他弯腰,森寒的眸子盯着她:“公主这么大费周章,想必是想助你逃走。”月瑶呼吸一滞,他怎么知道?他锁着她的眸子,克制着偏执:“你为何不走?”因为知道走不掉?因为担心公主受牵连?还是因为……月瑶睫毛轻颤一下,后背发凉。他忽然不想听她的回答了,大喜的日子,他不想听些晦气的东西。他松开了钳制着她下巴的手,顺着她的脸颊轻抚上去,微凉的长指轻轻划过她的耳廓,隐隐咬着牙:“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。”月瑶浑身寒毛战栗,忍无可忍的拍开他的手:“你又发什么疯?”他收回了手,神色也平静了下来:“吉时到了,该迎亲了。”屋内紧绷着的气氛终于缓和,丫鬟婆子们也跟着透了一口气,忙不迭的张罗着给月瑶重新整理妆发,然后手忙脚乱的给她盖上红盖头。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,喜婆念着吉祥话,将月瑶送到凌骁的跟前。凌骁看着她被盖上红盖头,被推着送到他的眼前,凤冠霞帔,从此往后,她是他的妻。外面敲锣打鼓的鞭炮声终于响进他的耳朵里,今日是他们大婚之日。他一颗心稳稳落下来,胸腔里的那团躁郁也消散了大半。他伸手,修长的手掌心向上,声音温柔:“阿瑶。”